寒凌的《梦中的故事》2
这张照片是贴在老相册的前面。照片的背后写着一行印尼文。小时候,受妈妈和一些叔叔阿姨的影响,我学了非常简单的印尼语。虽然早就忘记了,可对照片上的几个字却能分辨出来, 尤其是地名。我梦中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。
Tegal,中文译为直葛,是印度尼西亚的一个城市。印尼是个千岛之国,爪哇岛是其中一个大岛,印尼的首都雅加达也在这个岛上。直葛就是印尼中爪哇靠海边的一个城市,离中爪哇的首府三宝垄不到200公里。妈妈和她的姐妹们也出生在这里,她们的阿公阿婆也居住在这里。这张老照片贴在相册的首页,不同尺寸的同一张照片在这本相册里出现了好几次。
这张照片是拍于一九五四年。妈妈是一九五一年离开印尼回到中国大陆的。从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九四年妈妈再次踏上印尼直葛,整整四十年,妈妈一直把这个照片珍藏着。在这个照片上,留下了妈妈的多少抚摸的痕迹,我无从知道,留下妈妈多少眼泪,我无从知晓。打从记事起,妈妈就很少谈及印尼那边的事。加上文革,妈妈顶着海外归侨和臭老九的帽子,对此更是讳莫如深。 然而,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却时时难以掩饰妈妈思念父母亲人,思念那片故土之情。
我家厨房里有一个很简单的碗架柜,里面大大小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佐料,一小包、一小包的,用塑料纸包着,橡皮筋扎着,用小瓶盛着,用小坛装着。许许多多的,我也叫不上来名字,有些写着中药的名字,桂皮,小茴香;有些写的是英文,有些写的是印尼文。而大部分是没有标记的。每次做饭时,妈妈就这个放一点,那个放一点。也不知都放些了什么,反正妈妈的厨艺在大院里是有名的。
妈妈的这些宝贝一直存着,即使有的外面发了霉,也不忍得扔掉。这些宝贝都是妈妈的那些马来、印尼归侨叔叔阿姨们之间串换着得来的。自从印尼和中国的关系恶化以后,妈妈和印尼家里的关系就非常非常难了。什么消息都要从香港转。到了文革,这条路也断了。那时候,物资本就缺乏,而在天寒地冻的东北,更别想找得到南洋印尼的食物和佐料了。所以,一旦哪位华侨无论以什么方式得到什么,都会一小包一小包地分发出去。而如果有人哪一天说想要吃什么什么的了,却又没有佐料,那么每个人都会回家翻翻看看自己家里有没有。
记得有一次,妈妈得到了一小瓶blachen,也就是虾酱。一开始只是包饺子时放上一点调味。家里人也没觉得什么。直到有一次妈妈用它来炖茄子,还用它炸辣椒油,奶奶可就不满意了,说:“这是什么,这么臭?”原本家里一般都习惯吃酱茄子,可妈妈给换了个样,还有家里就只有妈妈一个人能吃辣椒,再加上这虾酱。也难怪奶奶不满意了。没吃过虾酱的人可能不知道,喜欢它的人认为它是奇香无比。不习惯它的人,那可就是奇臭无比了。就是这样,妈妈也不舍得把虾酱扔掉。于是,每次炸辣椒酱时,都让我先把油热了,倒在装着铰好的红辣椒末的碗里,然后把碗拿到外面的走廊上,再把虾酱拌在里面,待油温凉了再拿进屋里,放在窗台上,吃饭时,妈妈就自己拌一大勺在饭里。如今,每次在店里看到这虾酱,我都会想起妈妈来。
再次凝望这张照片,我注意到,在外婆身后,两个姨妈之间留有一个空位,这一定是外公外婆给离家的女儿留着的。看着照片,我不禁凄然泪下。外公外婆呀,你们思念女儿之情就都集聚在这个空位之间了。
(在这清明之际,谨以此文纪念我的亲人,这是寒凌首次提笔以老照片的形式来讲述这个故事,请不要转发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