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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 艺术 ] 《风流十一月》朴康平散文

2013-12-2 23:59| 发布者: ART推荐 | 查看: 8435 |原作者: 朴康平 |来自: 朴康平 德国

摘要: 原作者简介: 康平先生是 Pina 舞蹈剧场的一位超级粉丝,该舞团在德国作巡回演出时他是场场不落。这一篇散文是他的观后感,阅读中可以感受到他在观看过程中浑身细胞都在激烈跳荡。。。文中插图均为康平先生所拍摄。《 ...

原作者简介: 康平先生是 Pina 舞蹈剧场的一位超级粉丝,该舞团在德国作巡回演出时他是场场不落。这一篇散文是他的观后感,阅读中可以感受到他在观看过程中浑身细胞都在激烈跳荡。。。文中插图均为康平先生所拍摄。



风流十一月》

作者  朴康平


那满地的花儿啊!

     十一月一号傍晚,走进乌帕塔尔(Wuppertal)的Pina剧场,尽管早有了思想准备,脑子里描画过一次又一次,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:台上那满满的花儿啊,连天接地,夸张得一塌糊涂。铺张,铺展,从眼里一直铺进心里,想不暖都不行!十一月里的春天,来得就这么直截了当,全不问室外气温多少,风流是什么走向,自说自话,不管不顾,骄横得没有商量,一下子,让所有的梦都生出了翅膀。


       整个晚上的“Nelken”,都泡在这片康乃馨的感染里。不敢走神儿地盯着舞台,无论沉默的身姿、招展的舞韵,还是聪明的思路、点睛的对白,精巧的细节,缠绕的故事,恣意散射,看似捉拿不定,却又丝丝入扣,绝不离题。反反复复,滴水穿石,牵着每一根激动的神经,还尤其擅长在末梢处撩拨,一点儿不手软,或是痛彻,或是搔痒,都立刻能电流似的走遍全身,令你酥动,令你警醒……这时的享受,远远超出满眼如云如海的花潮。台上那片彩色花枝,如泣如诉,开始时被精心呵护,慢慢的,踢踏成越发的凌乱,不可收拾。这里正是注入了微妙的象征,把幻象从游弋的空中,接回踏实的地面,与生活合拍,变成真实的心动。

       “难过了,我就作感伤状;实在不行,就改成抑郁状。还不行,就只好变得理智,跟他说:咱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……”如此的大实话,如此细微准确的感受,见过谁能这么驾轻就熟,出深入浅,伴着轻柔的舞姿,在台上悠悠旋转,一来二去,说得这么明白?Pina的聪慧,时时处处,常常就在那出乎意料的拐角微微一笑,让你有当头一棒的愣怔,接着是半晌的回味。这儿拣出的,还仅仅是浩瀚花海里小小的一枝。

    那一晚,整个花海都在眼前荡漾,坐在观众席上哪儿能安稳?心动如鼓,血涌如潮,我们的十一月,开始得表面上平静安宁,却舒展、深入而奔放。

我们开始学习造船

      赵晨来信,“批评”我们每周都去看Pina,说“实在有点儿奢侈”。看得出她那隔山隔海的嫉妒,想象得出,如果这会儿她人在埃森,肯定也是场场不落。

      谁让我们如此近水楼台呢?地利又加上了天时,Pina40,建团纪念,复排经典剧目,给了我们送上门儿来的良机,Stück für Stück,一出接一出,补看这些年错过的辉煌。一步一步,跟着Pina的脚步,走近并走进她独建的奇妙世界,同时,这旅程也是奇妙的发现,你能心领神会,“走近并走进”那一个深藏在里面、还不曾认识的自己。可见,这里说的Stück(e),就既是Pina一出出满台的精彩,还更是那一块块拼接每一个自我的彩石。

      不到一周,我们真的又来到了Pina 的《草原国度》(“Wiesenland”)。先是一块厚厚的草甸子,壁立成舞台后景,垂直地照看着台上的往来,平常的人情世故,永恒的失望、追求,一而再再而三,又被演员们的肢体刚柔兼济,解说成舞动翻飞的图画,像那台上吱吱窜跳的火,那潺潺喷溅的水……渐渐的,草甸子缓缓平放成起伏的丘陵,让舞动更放肆,让翻飞更灵性!这时,一个汉子静静地走上绿地,旁若无人地,开始默默搭建一艘小船,剧情就这样无声地戛然而止,让没有完工的那一串船骨,搅动起人们心里收不住的飒飒涛声……


       这回我是被彻底震惊了。Pina之夜,无意之间竟点亮了我的记忆,回到家,迫不及待,翻出旧时的诗句,《秋千,我们,还有船》,在深夜里一行一行地摸索,着实又走了一遭“我的草原国度”——

是谁荡起的
秋千?荡我们
这意想之外的小岛

让我们抛开了所有后天的修饰
赤裸裸地互相谛听
那深藏着的生命的泉水
是怎样
流过你,流过我
撞响我们心灵之钟

这里没有回忆只有憧憬
放浪地驰骋幻想的愉悦
我们忘乎所以

而不觉之间
那秋千却悄悄荡走了
悄悄荡走了
那秋千

……于是我们开始
学习造船。

    感谢Pina点染,给了我无眠之夜的惊醒。心旌振奋,丝丝缕缕,挂满了出海的冲动。

柏林没有墙?

       霍建起带着他的《萧红》,到巴黎参加完中国电影周,绕道来了埃森。


       在鲁尔区二十多年的驻扎,让我早就默认了这个新家,这回自是当仁不让,认真开始悉数家珍。第一腿就蹽到了Bottrop的煤矸石山Haniel,两个月前被京宁命名的“煤山彩柱”。头一夜的细雨,洗出了彩柱那一排艳丽的挺拔,在晨光里参差,你拥我挤,争相诉说。没想到煤山顶上这独有的阵势吧?早年黢黑的采矿业,居然能随着荏苒时光,腐朽神奇出这么一番动人心魄的鲜亮!彩柱居高临下,三百六十度的大全景,俯瞰里好像能听到号令,让整个鲁尔区都起伏晃动,翩翩欲飞。

        难怪Wim Wenders也看中了这片外景,一部献给Pina的立体电影,最后一场就在这儿完成。白天看了彩柱实景,晚上又看了《Pina》片段,害得霍建起第二天起不来床:“就是昨晚那段儿Pina看的,实在太激动,夜里翻来覆去的,睁眼闭眼,怎么也睡不着!”

        ……既然到了德国,一个鲁尔区到底不能真正解渴,终于按耐不住,我俩还是一起上了火车,东进一千里,奔了柏林。

       柏林墙下的那段时分,是十一月里难得的灿烂。起先他寻思:不就是看一道墙吗?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。不想天翻地覆,就是那么一段钢筋水泥,平常里的不平常,无声胜有声,魔力一般,拽住了他的脚步。也因了他学美工出身,那些叠印和添加在历史上的图象,名副其实如绵长画廊,用不同方向的缤纷,让他在久久的驻足里,思绪和画意都一样绵长,撕扯不断,自然就忘记了分针秒针。

       晚上到老夏家吃火锅,让霍导熨帖得宾至如归。饭后闲聊,才听说又有了要拆柏林墙的讨论。不是1989,是2013!马上联想到北京拆了城墙的那份儿后悔,今天倒是有了个二环,可那是个什么不伦不类?圆明园那会儿就有话,说“能烧的都烧了”,敢情人们的记性永远没有长进,只会图眼皮底下的畅快,改姓金姓钱,有奶就是娘,就是不怕后人戳脊梁骨。

       一天霍建起二乎,问“有没有个片子,就叫《柏林没有墙》?”还真不知道,只记得有《莫斯科不相信眼泪》,不过,那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故事。接着再一想,柏林没有墙?加上个问号,句式还真新鲜,不失是另一种思维的开头儿,或许,它真能成了导演构想下一部电影的药引子?


历史一旦醒来……

      柏林真的有墙,有比柏林墙更漫长久远的墙,怎么也都拆不掉的墙。那个取名“历史”的东西,就像一堆看不见的砖石,层层叠叠,弯弯曲曲,把墙牢牢地垒在你的心里。平日里没有知觉,它却像是假寐的大老虎,真有不少时候,你不碰它它也醒。


      登国会大厦的大圆顶,是如今柏林不该错过的一景儿。现在没有了以往等候的长龙,只需事先预约一张登顶的“门票”,然后像赶电影场似的,准时报到。庄严厚重这会儿换了新概念,入口处的安检程序尤其经心。

       一位上了岁数的老警察,冷峻严肃地冲着霍建起,不用一个词儿,只用手的比划默默命令:把衣裳的拉锁打开!这时,空气绝对凝聚了,霍建起的眼里,蓦然出现了肩章大檐帽的党卫军,不敢多犹豫,赶紧乖乖从命,不然的话,真怕他能补你一枪!


      接着是一个微笑着的姑娘,点够了人数,说她只专门带大家走五十米,到下一道关口。那是前后两道玻璃门,姑娘送来的人,可钉可铆,正好塞满那个空间。姑娘卸任,去领下一班人马。玻璃关口后门关,前门开,大家又排队依次挤进升降梯。梯内四面都装着明镜,把塞在里头的面孔,透视成无穷的拥挤……大家叽叽喳喳,都在抢拍这有奇特光效的镜头,唯有霍建起,跟从着严明的纪律走到这一步,心里忍不住跳出来的,是那个特别自然、又绝不合时宜的联想:下一站是哪儿?总不能是当年那著名的毒气浴室吧?

       时空错位,神情恍惚,只是短短的一瞬,却刻骨铭心,咚咚不已。

       大厦圆顶的设计建造,又是一个聪明精巧。人们错落有致地上上下下,映在一道道光亮里的身影,每一刻都是变幻不定的欢欣。柏林新时代的制高点,也是德国新时代的缩影,让前面那段儿不知是谁无意导演的插曲,旁敲侧击,顺水推舟,渲染得特有深度。

1980,“六吻宽”的草地

      十一月底,再次走进Pina剧场,三个半小时的《1980》,她的重要作品之一,不是满场的康乃馨了,也不是厚厚的草甸子,这回换成一片真实的绿地,纵深到后台,能看见那儿站着一头孤独的小鹿。



      这片草地,铺平了是人生舞台,随手掀卷起来,又能露出另一个世界。沸沸扬扬,是一出闹嚷嚷的来往,让所有的心绪嘶喊挣扎、翻滚折叠,满是青春的张扬和喷射;倏忽间,不知谁一甩手,又是死寂一片,悄悄的诉说和无言的旋转里,不同意义上的告别和分手,都是沉重,是深邃,是无尽的久远……这草地可有个尺寸?一个女士穿着不同色彩的长裙,一次次趴在上面,用嘴唇丈量,然后反复告诉我们:这块草地有六个吻那么宽。

       六吻宽,好精妙!谁听过有更能让人咂摸的说法?Pina 当年撒在草地上的宝贝,上天入地,山高水远,惊心动魄,荡气回肠,宽得你根本捡拾不完,永远捡拾不完。

       1980,还是个真实的年份,谁记得那会儿我们在哪儿?德国北大校友会成立,抻起了这个话茬儿,那天法兰克福聚会,乌泱乌泱满礼堂的人,真的让往事又醒了一回。方扬精心编排的幻灯片,在台前的大屏幕上播放,实实在在的,让人看见了年头,看见了岁月,看出了精神;那一阵一阵的掌声笑声,掩饰不住,都因为看见了自己的故事,看见了自己的感觉。当年有首歌,说 “再过二十年,我们来相会” ,这一晃都三十几年了,能不思绪万千!本来嘛,谁心里都有那么一块绿地,上面有多少水流千尺的摸爬滚打,有多少滋养多少收成,更有多少看不见的珍藏。这块地其实用不了多大,用 Pina 的话说,六吻宽就够。

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13年11月2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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